第29章 日月无光

那段时期是许湳蔷嫁进秦家以来过得最难过的一段时间,每天晚上失眠,然后以泪洗面,回到公公婆婆家也得不到任何支持,连他们都责备她说:“你性子太柔了,难怪管不住林峰。”

她突然有些迷茫,什么时候开始温柔也成了她的过错。

林峰终于还是向她提出了离婚,她说她同意离婚,但是孩子要归他。

“秦夜庭将来是秦氏的继承人,跟着你没有任何好处,你能给他最好的教育吗?”

许湳蔷一生懦弱惯了,跟林峰吵了没几句便妥协,林峰给了她一笔钱,在一个晴空万里的上午她连招呼都没打就离开了秦家。

人人敬重的秦家女主人,走的时候竟像一只败家犬,而秦夜庭放学回家便得知了母亲已经离家出走的消息。

秦夜庭从小黑屋出来之后整个人都变了,他知道仅凭自己现在的力量根本没有办法把母亲找回来,也不会有能力去对付那个坏女人,他必须要养精蓄锐,不断地让自己变强大,这样才有机会去对抗整个秦家。

一个人成熟与否跟他的年纪没有多大关系,而是关乎他经历了什么样的事,秦夜庭虽然只有十岁,心里却已经有了一道长久不灭的伤。

一连这么多年以来父亲对自己母亲的态度都如同细针一样扎在秦夜庭身上,反反复复、密密麻麻,他无法接受这个不负责任的男人成为自己的父亲,可是很多时候越是无法接受一个人,越是在面上表现出顺从。

秦夜庭真心地跟父亲忏悔:“爸爸,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我知道母亲的离开跟您没关系,我也知道林阿姨是个好人,我以后会好好跟她相处。”

一个十岁小男孩能有什么心思,秦峰看到儿子的态度这么诚恳也没有起多大的疑心,只当是熊孩子经过管制之后已经变好。

而且秦夜庭也用自己实际行动向秦峰证明了,从那之后,秦夜庭放弃了自己喜欢的游戏,放弃了他的汽车模型,开始认真学习外语以及各门功课。

整个青年时代的秦夜庭,整个人都透着冷清,倒不是刻意的内向和孤僻,而是一种距离感。

很快,秦峰把别墅里的下人逐一换了遍,从此林莹成了别墅里名正言顺的女主人,关于之前的故事再也无人知道。

林莹也不避嫌,光明正大地住进了别墅里,有次傅棠梨去秦夜庭家里,童言无忌道:“我想吃你妈妈做的春卷了。”

到底还是孩子,那种对母亲的思念和需要让秦夜庭不知所措,尤其是听到傅棠梨这么说之后,他更是抿抿嘴,瞬间眼里便湿润了,但没让眼泪落下来。

秦夜庭十二岁从小学升入初中,念贵族学校,他自作主张填了住校,彻底不用跟那个家有什么关联。

而秦峰和林莹也换了别的住处,不再做傅家的邻居,可是傅棠梨却一直都是秦夜庭的同学,成为秦夜庭的慰藉,同时也是陌生世界里,他唯一熟悉的感觉。

秦氏集团在那几年里飞速壮大,成为A市实力不容小觑的企业,林莹倒也尽心帮衬着,在秦氏集团身居高位,秦夜庭一直对秦氏集团没什么兴趣,但秦峰却对秦夜庭格外上心,高中开始便让他到自家公司实习。

而那次之后林莹再也没有怀过小孩,只是领养了一个孩子,为此秦峰心里老觉得有愧于林莹,对她格外得好。

再后来秦夜庭毕业进了秦氏集团,一边是那个女人和秦家养子,另一边便是秦夜庭,秦夜庭一分一秒都不敢松懈,要是出了一丁点失误那个女人都会大做文章。

但秦夜庭一直很争气,秦氏集团在他的管理之下,规模越来越大,他也成为林峰最引以为傲的儿子,秦峰对他也越来越放心,不断地放权,秦峰安慰林莹说:“以后让咱们儿子管理着公司,我们就去环游世界潇洒快活去,你也别这么操劳了。”

林莹心里嗤笑,什么叫咱们儿子,秦夜庭是她的敌人可不是她的儿子,关于流产导致她再也不能生育这个仇,她不是不报,而是时候未到。

她一定会让秦夜庭付出应有的代价。

而许湳蔷是秦夜庭和楚落的在一起的第二年里被找到的,他的母亲彼时已经成为了一名小有名气的画家,她的画作平缓而又宁静,却又有着十足的力量。

许湳蔷离开秦峰后便去了台湾,用手上的钱租赁了一个小房子,然后给自己报了一个画画的课程,每天都会画画,还有业余的时间她就去咖啡厅里打扫卫生。

她还是夜夜都失眠,每天靠吃安眠药来入睡,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她经朋友介绍收养了一个女娃,女娃很可怜,父母皆因车祸去世,但庆幸的是她不记事,所以什么都不知道。

许湳蔷给女娃取名许潇潇,希望她的一生可以活得潇洒一些,而不是像她这般一生都这么窝囊,被人逼的走投无路。

还记得她离开的那天林莹找到她,希望她走得越远越好,永远都不要来打扰他们的生活,否则她将有的是机会亲手对付她的儿子。

“为什么你抢了我的一切还这么理直气壮。”

“这世间的一切东西都是要靠自己来争取的,你这懦弱的性子守不住也是活该。”林莹说完后递了她一张机票,是飞台湾的。

“我只知道世间环环相扣,你所做的恶,总有一天会偿还。”林莹轻蔑地一笑,扭头就走了。

这个地方许湳蔷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东西,她唯一放不下的就是秦夜庭,可是秦家有权有势,她争不赢。

许湳蔷的艺名叫念婷,她用这个名字画了很多副画,而画中有一个亘古不变的主题,一个模糊的小男孩,小男孩几乎出现在每一幅画里,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是每一笔都像是有情绪一样,欢乐的、悲伤的、幼稚的、成熟的。

后来其中的一幅画一下子走红,整个系列都被人熟知,有人看了画潸然泪下,说自己想起了自己的小孩,开始有人对作者好奇,但许湳蔷从来没有在任何媒体前露过面,就连出版社的编辑也没有见过她,一切事宜都是在网上联系。

后来许湳蔷的作品出书、办画展,许潇潇也一天天长大,她的性子外向乐观和许湳蔷一点都不像,从小练体育,总是晒得黑黑的回家,可是她的眼角眉梢都生得十分漂亮。

许湳蔷把自己欠秦夜庭的母爱都放在了许潇潇的身上,她虽然没有父亲,但她是在爱里长大的小孩,她性格好,在学校里深受同学们欢迎,男生女生都喜欢她。

有很多同学到家里做客,见到了许湳蔷更是赞叹不已,“你妈妈好年轻,好有气质啊,她是做什么工作的?”

许潇潇半开玩笑道:“我妈是艺术家!”

她知道母亲的性子不想被外人知道,所以一直都帮母亲保密,并不会因为自己的虚荣心私自告诉他人,有时候许湳蔷也会告诉许潇潇关于秦夜庭的事情,说他小时候是多么淘气,喜欢各种各样的汽车、飞机模型。小时候还因为不认识蛇,把一条蛇带回了家,把自己吓得半死。

许潇潇一边听着一边咯咯地笑:“哥哥也太淘气了吧!”

许潇潇知道自己不是许湳蔷亲生,关于她的亲生父母许湳蔷也没有丝毫想要隐瞒的意思,在她很小的时候便带着她去她父母的墓地看望。

满地满地的鲜花,都是许潇潇亲自采了来放在父母的坟前。

时隔近20年许湳蔷第一次回内地,此时她已经成为了受人敬重的画家,念婷这个名字圈里无人不知,她以自成一派的风格深受大家欢迎。

许潇潇考取了国内的大学,许湳蔷决定回内地陪读,而这之前,秦夜庭已经联系到了她。

一个偶然的机会,秦夜庭参加了许湳蔷的画展,他站在大厅中央动弹不得,这一幅又一幅的画,这神态各异的小男孩不正是自己吗?

他感官强烈,画里的一幕幕都曾发生过,是他的幼时记忆,而这个画家的名字“念婷”不正是自己名字中的庭吗?

“妈妈……”秦夜庭喃喃道。

周边的人窃窃私语,有些话传到了秦夜庭的耳朵里:“都说念婷坚持不懈画的这个小男孩其实是自己的儿子。”

“难怪可以画的这么好,原来都是母爱啊。”

“不过她很神秘,不愿意出现在大众的面前,粉丝也都很自觉地没有打扰过她。”

秦夜庭的心跳得剧烈,泪流不止。

这一旁的许湳蔷能看到展厅的录像,母女两人隔着大屏幕却已经心连心,有些话不用多说却都懂。

秦夜庭到许湳蔷家的时候,正巧碰到有人来送录取通知书,许潇潇考取了A市的大学,几经劝说,许湳蔷同意回到A市,陪读。

母女两人搬进了东海西路的别墅区,正好距离许潇潇的大学不远。许湳蔷深居简出,几乎不出门,许潇潇倒是会在课余时间遛狗。

秦夜庭常来看望,这也正是楚落日后误会的原因,秦夜庭养女人是真的,打钱也是真的,只不过他养的是自己的母亲和妹妹。

如果楚落当时问出口,秦夜庭当场解释,也许误会就不会越来越大,也不至于两人现在想爱却不能,中间有了又宽又深的缝隙。

秦夜庭不会声情并茂的讲故事,但他逻辑清晰,他记忆中的往事一件又一件脱口而出,所有的因果也都罗列清楚,所以即便他讲的硬邦邦的,也令楚落听得心中一震。

“你从来没跟我提过这些。”

“对,直到今天,我也没有彻底放下。”楚落一时间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日日夜夜折磨她的事儿,如今只是个误会,让她情何以堪,让她所有的坚持和恨意又去哪找立足之地。

秦夜庭接着开口说:“郊区别墅有内裤的那件事,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那里去过的女人也只有保洁阿姨了,这件事我会查清楚。”

“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可是我跟你在一起的那么长时间里,你对我半点温柔也无,后来我们的关系向暖,但我已经不敢相信了,我知道或许我坚持一下我们就不会是如今的结局,可是坚持真的好难,尤其得不到你任何回应的时候。”

楚落难得软下语气来讲话,梨花带雨。

“可你为什么不问我呢?”楚落被秦夜庭问的这个问题弄得怔了怔,秦夜庭又怎么会知道以楚落的立场来说,质问这件事显得多么委屈而没有尊严。

楚落只是不停地摇头,而没有再继续说些什么,秦夜庭一时神伤:“如果我们没有解开这个误会,是不是真的要永远错过了?”

楚落猛地一抬头,突然被秦夜庭说的这句话搞得伤感万分,原来对于很多爱情来说,阻碍的就真的只是一个小小的误会,可我们却为了这个误会付出时间和错过的代价。

“我不知道要说什么,我只是觉得现在还能这样抱着你,真好,有时候我会重视结果,我会觉得如果我们注定走不到最后,那我们干脆不要再继续了,可是我现在却觉得过程很美,如果每一天都是你对我的用心和真诚,那么最后的结果倒显得不那么重要了,所以夜庭,我好想任性一次,也好想跟你在一起。”

我们总是觉得小时候会快乐一点,因为小时候看蚂蚁搬家也好,在树林里捡树叶也好,在乎的从来就只是过程,而非结果,我们长大之后,反而却不懂得这个道理了。

秦夜庭松了松胳膊,右手揪上楚落的鼻子,被她这么一大段柔软的话弄得无可奈何:“你性子可真倔啊,原来当初拼了命的想要离开我是因为太喜欢我,那你跟傅子江结婚,是为了气我?”

说到结婚这件事,楚落顿了顿,然后抽了张纸巾擦了擦自己的眼泪,确定自己已经控制好情绪不会再哭了,楚落的声音听起来终于正常了些:“不是为了气你,他家里逼得紧,我和他是假结婚,我们连证都没领呢。”

“你和他关系是有多好,让你放弃清白和他假结婚。”说不吃醋是假的,提及楚落和傅子江的友情,秦夜庭的语气变得酸溜溜起来。

“我怀孕期间,包括我开公司,他帮了我很多。”楚落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在秦夜庭听来心里却十分不是滋味。

“你是有多狠心,连一个照顾你的机会都不肯给我,你离开之后我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那天在医院的场景,我第一次见你那么脆弱的一面,我一直以为你是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毕竟在我面前一直张牙舞爪,可是那天的你让人心疼,一个为我生孩子的女人却在医院里任人欺负,所以我就老害怕我们分开的这段时间里你也被别人欺负,我却一点办法都没有。”说到这里的时候秦夜庭还是揪心得疼,谁都会有脆弱的一面,只不过楚落擅于伪装罢了。

楚落硬气了许多,语气也恢复了之前的骄傲劲儿:“我不喜欢在别人面前示弱,而且我有一个毛病,我越喜欢的人,越不愿意表现出来。”

“你呀,会吃亏的。”

“不,因为我相信真正爱我的人会通过这些表象看到我的真心,他可以摸到我坚硬的铠甲,亦能感受到我柔软的内心。”就像楚落说的,秦夜庭终于在三年后的今天了解了一个完完整整的楚落。

这个女人坚强也柔软,他们越过重重荆棘终于走到了彼此的面前,秦夜庭情不自禁地探过身子吻上了楚落,可是刚碰触到,楚落的手机便响了,是警察打来的。